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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服，試圖多上幾分威嚴。
楚餘提上褻褲，把上衣的扣子系好，轉過身，淡淡說道：“聽說三表哥最喜以禮服人，表弟受教了。”
“啊，哈哈……”朱見辰大笑，故作瀟灑地用扇子敲敲桌面，“以禮服人，補上補上！我說表弟啊，大家都是男人嘛，何必如此拘禮呢？”
楚餘走到桌邊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，說道：“倒不是表弟拘禮，只怕表哥你看到了尷尬。”他若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朱見辰的襠部。
“你個臭小子！”
朱見辰到底是個受過正統教育的土生土長的皇室子弟，不適應楚餘這種露骨的玩笑，臉上一熱，擡手就去拍楚餘的頭，楚餘一躲，他的手落空了，臉上便有了幾分恚怒。
他冷下臉，說道：“表弟，你說得沒錯，你三表哥就是喜歡以‘禮’服人。沒辦法，誰讓我是皇上的兒子呢？”
楚餘哂笑道：“是啊，這一點我是比不了。不過，表弟跟三表哥不同，一向以‘武’服人，脾氣上來了見人就揍，揍服為止，就是皇帝舅舅也拿我沒法子，相信這一點你也是知道的。”
“你小子啊。”朱見辰陰陰地笑了起來，“犯渾算什麽本事，不如先比比誰的鋪子開得更好吧。”
楚餘給自己倒了杯茶，喝了一口，慢條斯理地說道：“你是皇上的兒子，怎麽辦你說了算，不管渾的還是清的，我楚餘奉陪就是。”
160不詳的預感
苗大娘家的公雞一般在寅時末叫早。
陶葉雖然一宿沒睡好，但跟往常一樣，聽到聲音就起來了，洗臉刷牙收拾被褥，然後趁著胡同裏人少，跑上三四公裏，回來後練習腿法兩刻鐘，再用溫水沖個澡，就算完成了早課。
而此時，住在西次間的陶玄差不多練完謝尋給他的內功心法，叫醒小陶青，哥倆一起洗漱。
大家都在長身體，所以早飯陶葉從不糊弄，雞蛋，牛奶，小米粥，肉包子，外加兩碟子熗拌的綠瑩瑩的小鹹菜，雖談不上色香味俱全，卻算得上營養均衡，爽口開胃。
送走上學的陶玄，陶葉讓牛媽媽把豆包領走，她帶著陶青和牛狗兒進了書房，開始早讀。
這時候，遠處隱隱傳來了密集的爆竹聲。
陶葉放下毛筆，出神地聽了一會兒，心中有些澀然。
一個是十幾年的好姐妹，另一個是共同生活十幾年的老陶家，全部形同陌路。
個中滋味的微妙，難以形容……
牛老實趕著騾子車繞到西城門，發現一輛輛豪華馬車排成一行，從街頭一直綿延到鐘鼓樓，足有一裏多長。
最後一撥爆竹聲剛剛停歇，空氣中的火藥味十分濃郁，紅色爆竹皮給琳瑯閣前的石板路鋪了厚厚的一層地衣。
陶葉帶著鬥笠下了車，拎著一筐茄子，跟在幾個農婦身後沿著鋪子的窗根底下走了過去。
她一邊走，一邊打量著街對面的琳瑯閣。
此刻站在琳瑯閣門外的都是衣著光鮮的有錢人，他們屏氣凝神地註視著一位穿著玄色綢衫的雋秀少年。
那少年淡笑著，一扯手中紅繩，覆蓋在匾額上的紅色絲綢便翩然而下，露出蒼勁有力的“琳瑯閣”三個大字。
看落款，竟是鄭大家的手筆。
劉老太爺帶著幾個中年男人齊齊躬身致謝，口中所稱的正是誠王二字。
三皇子離京前被賜誠王，親王爵。
劉七帶著帷帽站在二樓廊下，笑盈盈地看著人群中的楚餘，心道，身材是高，長得也好看，站在哪兒都鶴立雞群。但鶴就是鶴，跟雞比尚可，跟龍往一塊湊就不夠看了。
一個誠親王，一個最多封個縣公，嘖，縣公，說不出的土鱉好不好？
她勾起唇角，譏諷地笑了笑。
“瑪瑙，你說三皇子長的好，還是縣太爺長得好？”劉七身側的琥珀隔著劉七小聲問了一句。
瑪瑙瞧了眼劉七，見她臉上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，便笑著說道：“個花入個眼，我覺得還是三皇子好看些。”
劉七笑了笑，瑪瑙向來是個會揣摩主子心意的，這話說得周到。
她視線一轉，發現陶宥義也在人群裏。
濃眉大眼的陶宥義穿了身醬紅色儒衫，倒也人模狗樣的，老成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喜意。他挨著劉靖言，兩人不時地湊在一起說上兩句，不諂媚，不巴結，似是君子之交。這是個有城府，且愛惜羽毛的學霸，絕對的潛力股，只可惜是個鳳凰男。
劉七一想起粗魯蠻橫的老陶家人心裏就很不舒服，尤其是那個趙氏，每次看自己都跟看她兒媳婦似的，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，異想天開。
暖煦煦的陽光打在劉七光潔的側臉上，白皙的皮膚放著光，美麗得像是自帶光環的天使——前提是，如果沒那個輕蔑至極的眼神的話。
陶葉看見了，楚餘看見了。
陶宥義同樣也看見了。他知道自家母親所在的大概位置，所以知道劉七的輕蔑是給誰的，盡管對此早有準備，卻仍覺得心裏一陣悶痛——糟糕的出身像是緊緊箍在頭頂的一道咒語，念一念就足夠他疼上好幾天。
陶宥義咬緊後槽牙，捏緊了拳頭，不過一個庶女而已，不要太得意，總會有把你壓在身下那麽一天的！
……
揭完匾額，整個儀式就差不多了。
雖說鋪子是劉七和陶家合作的，但出面主持大局的卻是劉七的二叔，他又說了幾句熱情洋溢的場面話，便邀請賓客們進了門。
陶葉眼饞地看了一眼鋪子，壓住想要一睹為快的欲望，邁開腿，剛準備繼續往前走，就見劉七從鋪子旁邊的胡同裏走了出來，路過楚餘時停頓了一下，冷淡地點點頭，擦肩而過，到了劉靖言身邊。
然後，三皇子走了過去，笑著拱手說道：“劉七姑娘，開業大吉。”
劉七微微笑著，姿態端莊、眉眼傳情地回了禮，柔柔說道：“多謝誠王殿下。”
三皇子臉上的笑意盛了起來，他就喜歡女孩子們重視自己輕視楚餘的模樣。
他挑釁地朝楚餘看過去，卻見楚餘早已轉了身，往鋪子裏去了。
劉七看著楚餘，笑著對劉靖言說道：“三哥你可得管管，縣太爺去咱們鋪子抄襲花樣子了呢。”
“別胡說！”劉靖言瞪了劉七一眼。
三皇子哈哈大笑：“沒錯兒，不是胡說，那小子混著呢，這種事兒絕對幹得出來。”
楚餘耳力極好，把三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，他轉過身，說道：“殿下此言差矣，這與混不混無關，既然玩了，當然要知己知彼。”
劉靖言無語，區區一個鋪子而已，這小子居然來真的，至於嗎？
陶宥義有些緊張。他覺得很至於，這個鋪子幾乎搭上了老陶家的全部積蓄，只能成功，不能失敗。
“噗嗤……”劉七輕笑一聲。
楚餘聽到這一聲笑，心裏陡然騰起一種不詳的預感，但他沒再回頭，邁過門檻，進去了，他要看看，劉七到底在玩什麽花樣。
三皇子負著手，笑道：“這小子，帶著個殺豬女玩這種過家家的游戲，還真是出息了。”
陶宥義聞言，心頭一凜，暗道，這口氣太過熟稔，只怕三皇子跟這位縣太爺關系不一般啊。
他下意識地看了過去，發現三皇子眼裏並無戲謔，而是淩厲至極的殺意，當下若有所思，如果三皇子將縣太爺視為對手，只怕這位縣太爺的背景絕非什麽齊國公家嫡次女的女婿那麽簡單了……
“你在看什麽？”三皇子忽然看向陶宥義。
陶宥義哆嗦了一下，趕忙低下頭，謙卑地說道：“學生被殿下風采折服，不由得多看兩眼，請殿下恕罪。”
“花言巧語，巧言令色！”三皇子一抖扇子，不再理會他，也往鋪子裏面去了。
劉靖言同情地看了陶宥義一眼，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，便與劉七緊緊跟了上去。
陶宥義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，連頭都沒敢擡。
衣著光鮮的趙氏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鉆了出來，喜滋滋地捂著嘴問道：“兒子，那位誠王跟你說啥了？”皇帝的兒子居然跟自家兒子說話了，她這心裏跟喝了蜜一樣。
161兩人都後悔了
陶葉從沒見過如此沈不住氣的陶宥義。
他終於有了十幾歲的男生應有的模樣——厚厚的嘴唇微微顫抖著，瞪大了眼睛，目光中有委屈更有憤怒。他就那麽看著趙氏，一句話都不說，大約過了足足十幾秒，才一甩袖子，大步離開。
趙氏驚訝地看著兒子的背影，片刻後才醒悟過來，那位什麽狗屁王爺大概沒說老兒子什麽好話。也就是說，老兒子被皇上的兒子嫌棄了？她臉色煞白，手竟忘了捂嘴，張開的大嘴便露出了幾顆殘破的黃門牙。
狼狽，猥瑣，齷蹉，還有那麽一點點可憐。
陶葉冷笑一聲，活該啊，這才叫活該呢！
出了假表哥的案子之後，以陶宥義的智慧，不會不明白那是劉七的陰謀算計。他既然湊了上去，想必就抱定了同仇敵愾的想法。
可劉七算計的不僅僅是她，還有他的親侄子陶玄呢……
行啊，總歸會算總賬的，走著瞧吧。
陶葉狠狠抹搭一眼漸漸走遠的陶宥義，迅速離開琳瑯閣。
她鉆進胡同，拎著茄子去了劉大伯家。
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，陶葉有幾款擺件要交給劉八爺做。
給陶葉開門的是劉雅欣。
不過一個月的功夫，這丫頭竟又肥了不少。
劉雅欣一看到陶葉，用鼻子“哼”了一聲，扭頭就走。
陶葉原本沈甸甸的心，登時輕松許多——她覺得自己識人不清，已然夠蠢，但此刻見到劉雅欣，又覺得自己相當不錯了，最起碼有自知之明。
她前兩天聽小李子說，這位胖姑娘像得了失心瘋似的，總是在縣衙外一圈一圈地繞，繞了好些天，卻從沒碰到過步行的縣太爺。
後來，她被守在門口的衙役罵了一頓，這才在縣衙外面銷了聲匿了跡。
陶葉瞧著那丫頭不斷扭動的大屁股聳了聳肩，心道，總算沒蠢到家，不然劉大伯那張老臉全被她丟光了。
八奶奶見劉雅欣如此，呵斥她一聲，趕緊從上房邁著小碎步迎了出來。
“你這孩子到底都忙啥呢，咋又瘦了呢？嘖嘖……瞧瞧這眼底下，黑黢黢的，你這丫頭心思忒重！”老太太這是指陶葉搬家後，跟她越來越遠，總也不上門了。
對於這件事，陶葉也是沒辦法，劉八爺和劉大伯心裏都有疙瘩，再說，她確實忙，根本沒時間串門子。
“八奶奶，我這是結實了。”她顧左右而言他，握緊拳頭，喜滋滋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強壯的小胳膊。
八奶奶只好親昵地點點她的額頭，“女孩子家家的，要那麽結實做什麽……”
娘倆寒暄著，在檐下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。
聊了會兒家常，陶葉終於說起正事，“八奶奶，我來是想讓八爺爺給我做些東西……”
與這娘倆只有一道窗子之隔的劉雅欣不滿地翻了個白眼，小聲說道：“不要臉，憑什麽讓我爺給你做東西？”
八奶奶皺了眉，把豆角摜進盆裏，又斥道：“你這孩子說什麽吶！還不去廚房把昨兒買的西瓜切兩塊來？懶得生疼！”她拍了一下陶葉的胳膊，“小葉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啊。”
“沒事兒！八奶奶別客氣，西瓜就不用切了，家裏事情多，我跟八爺爺說兩句就走。”陶葉把籃子裏的茄子拿出來，“今天早上菜不錯，我買的時候順便給您也買了一些。”
八奶奶客氣幾句，八爺爺便從廂房走了出來，把陶葉叫到堂屋，爺倆談起了正事。
因為之前已經說過擺件的事，劉八爺看完圖紙，很快就達成了協議。
陶葉回到家時，楚餘已經坐在她的書房裏了。
見過禮，陶葉放下茶盤，在他對面坐下。
桌面上放了一張墨色淋漓、且稍顯幼稚的設計稿。
“這是縣太爺畫的，誒？”陶葉拿了起來，剛一搭眼，便發出了一聲驚呼。
這設計圖竟然如此熟悉！
那是一只形似豹貓的金屬手鐲，與她在現代獲獎的一款有八成相似，而不像的兩成大概得歸功於楚餘的畫技太差。
也就是說，這是徹頭徹尾的抄襲！
盡管陶葉沒打算用現代的設計，卻仍然感覺怒發沖冠。
“原來是這個意思，呵……”陶葉哂笑一聲，劉七先抄襲了自己的，卻故意要求楚餘不要模仿她。
所以，劉七之所以那麽說，只是為了挑釁？
楚餘默不作聲，他今天看了劉七全部的作品，確實都很不錯。不管進去的那些人是為了捧朱見辰的臭腳，還是給劉家面子，掏出真金白銀購買時卻都是心甘情願的。
然而，百分之七十的東西不是劉七的，一小部分來自於這個時代，一小部分來自於現代的奢侈品，還有相當一部分便是屬於陶葉的了。
如今劉七靠上了三皇子，不再眼巴巴地奢望他楚餘的垂憐，便徹底站到了他的對立面。
她如此絕決，是因愛生恨，還是因為看到了更有權勢的男人呢？
楚餘認為，一個喜歡找備胎的女人必定是後者。
不過，他並不鄙夷劉七，紈絝對上拜金女，大家半斤八兩，誰也別說誰。
明刀明槍的幹就是！
陶葉雙拳緊握，光滑的臉頰上泛起一層淡紅色，咬牙切齒地說道：“也好。她卑鄙，我無恥，奉陪到底罷了！”
這丫頭，就跟炸了毛的小野貓一樣。
“沒必要跟她生氣。”楚餘下意識地伸出手，在她頭頂輕輕摩挲了一下，“無恥的事交給本官就好，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。”
腦袋上傳來的觸感讓陶葉渾身一顫，緊接著就瞪了楚餘一眼，“少來這套，誰讓你動手動腳的了。”
說完這話，陶葉把腸子都悔青了，不免在心裏哀嚎道：你大爺的，你傻吧，二兒吧，這不是相當於攤牌了嗎？
不過，後悔的不只是她。
楚餘也後悔了，他可不想攤牌。
陶葉對他有抵觸，絕不可以在這時強行拉近距離。他總結過經驗，對付陶葉這種強勢的女人，你得比她更強勢才行，霸道總裁型最符合現階段的基本人設。
所以，他沒什麽表情地反唇相譏道：“沒規矩！而且還狗咬呂洞賓！明明是本官好心替你趕走一只蒼蠅……嘖，油漬麻花的，臟死了。”
一張絲帕被某人從袖子裏抽出來，反覆擦了擦左手，然後嫌棄地丟給正在墻角長蘑菇的小李子，“給你了。”
有蒼蠅？真的假的？
陶葉瞅瞅四周，果然發現兩只蒼蠅嗡嗡地飛著，她的臉又紅了，張口結舌，竟一句話都沒說出來。
楚餘的桃花眼裏多了兩分促狹的笑意，他好像怕她不夠尷尬，又補了一刀，“我拿這張給你，是覺得銀的也不錯，確實可以模仿一下。”他完全不提劉七抄襲她的事，仿佛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一般。
陶葉不明白楚餘為何不攤牌，但她知道自己被捉弄了，心裏暗罵一聲戲精，然後又咬了咬牙，到底轉移了話題：“最近我一直在想，如果用三成銀和七成銅混合，做成首飾，說不定會收到很好的效果，而且還能大大降低成本和價格，想必受眾頗廣。不過，這個秘方必須得交給可靠的人才行。”
楚餘笑了起來，想不到這丫頭還研究了藏銀呢，這可是個絕妙的主意！
藏銀古樸，但廉價，向來不在劉七的關註範圍之內啊。
如果引申一下，再做些三色銅的男子飾物，絕對可以在老百姓中掀起一股浪潮。
“好，先試試效果，如果可以，就按照你說的辦。”楚餘心裏明白，但依舊把話說得模棱兩可。
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小李子有些驚訝，心想，主子瘋了不成，陶葉再怎麽有天賦，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而已，懂個屁啊，怎麽可以她說怎麽做就怎麽做呢？
162贈品
七月二十日，宜出行。
澤縣的長亭再次熱鬧起來。
朱見辰作為王爺，也作為欽差，接受眾多永安官員的拜別後，押送林亦北上了路。
當馬蹄踏起的塵土稍歇，楚餘撣了撣袍子下擺的浮土，上了自己的馬車，說道：“連個五品官都能在本公子面前耀武揚威了，這七品芝麻官當得可真他娘的不容易啊。”
小李子嘿嘿一笑，“那主子就努努力，日後當大官好了。”
“日後？能日後的只有皇帝呀！”楚餘伸長了腿，打了個呵欠。
“啥？”小李子顯然沒懂楚餘開的小黃腔。
“沒啥！”楚餘打開車窗，皺著眉頭拿起放在小幾上的《尚書》，隨後又放下了，過了兩息，又勉強拿起來，硬著頭皮翻開第一頁。
“唉……”他長嘆一聲，紈絝多年，重新拿起書，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，背這種艱澀難懂的文言文更是難上加難，可是沒辦法，誰讓自己選擇了呢？
自己選擇的路，跪著也要走完！
馬車從長亭到縣衙走了整整半個多時辰，楚餘手裏的書卻只翻了兩頁——每頁只有區區一百多字。
回到縣衙，劉師爺正在二堂喝茶，他見楚餘進來，起身打了個招呼，問道：“大人想到法子了嗎？”
這話看似沒頭沒尾，但楚餘知道他問的是什麽。
他把手中的書毫不留戀地扔在高幾上，接過仆婦上來的茶，淡淡地說道：“已經派人跟著去了。只要他們敢把林亦北換出去，我就能把他找回來。就算朱見辰逃過一劫，一個欺君之罪也少不了林家的。作為一只猛虎，已經張開了大嘴吃不到肉怎麽能行呢？”
劉師爺點點頭，這位楚二公子就算不是猛虎，也和豺狼沒啥兩樣了。
他見楚餘心裏有數，便也不再多說，拿起那本書，笑瞇瞇地說道：“如今水庫在建，大牢和善堂的新舉措已然得到曾大人的支持，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！將來，大人若舉業有成，區區一個縣公又如何攔得住大人，來來來，閑著也是閑著，晚生給大人講講書。”
提起這書楚餘就火大，那些字單獨放著他都認得，但連在一起就一頭霧水了。
“劉叔，我是真的不想看吶！”楚餘哀嚎一聲，“啪啪”拍了兩下桌子，茶具們跳了兩跳，嚇得小李子趕緊奔過來把它們通通收走。
劉師爺搖搖頭，好些天了，這位一提讀書就頭疼，但好在疼過之後還能繼續讀。
他就不明白了，楚二明明背的很快，理解的也明白，咋就總是那麽抗拒呢。
……
縣城不大，人口也少，十天之後，琳瑯閣便慢慢失去了熱度。
這天中午，陶葉吃過午飯，溜著墻根底下的陰影到了西街，鉆進了琳瑯閣。
聽說這個時候的琳瑯閣客人最少，而且，陶家、劉家的人也都不在。
琳瑯閣的夥計雖在老陶家人的指點下了解過陶葉姐弟，知道他們的大概長相，卻沒料到陶葉化妝後硬是老氣了七八歲，根本沒人認出她來。
鋪子裏一個客人沒有，陶葉從一樓逛到二樓，把所有的款式都瞧了個遍。
她這才知道，楚餘那天只是提了個醒兒而已，甚至連冰山的一角都算不上。
這大片大片的模仿和抄襲幾乎閃瞎了她的鈦合金狗眼，一圈下來，她已經眼冒金星了。
盡管已經不打算再用這些設計，可也都是她日夜打熬出來的心肝寶貝。
如今全被劉七那個賤人白嫖了呀！
陶葉滿腹怨念地下了樓，腳下的木樓梯被踏得“咚咚”作響。
後面跟著的小夥計連翻兩個大白眼，輕蔑地說道：“這位大嫂小心些，踩斷樓梯不要緊，把您摔個好歹可就麻煩了。”
“是嗎？”陶葉陰陽怪氣地說道，“原來琳瑯閣的樓梯這麽差勁吶，還是小兄弟實在，多謝提醒呀！不過，我摔了倒也不要緊，人窮命賤的，把那些嬌滴滴的貴婦人摔了可就麻煩了。不如這樣，明兒我給你們宣傳宣傳，讓她們上樓時小心著些，最好不上樓才好，不然摔死了可就麻煩啦，大家都落不著好，是不？”
“……”小夥計被她刺得啞口無言，如果都不上二樓，那些貴死人的鑲嵌珠寶賣誰去啊？
站在門口的掌櫃的陪著笑臉說道：“客人千萬別氣，這小子不會說話，等在下回頭收拾他。”
陶葉輕蔑地看了掌櫃的一眼，邁步準備出門，餘光一掃，卻發現掌櫃身後的多寶閣下面擺著幾只木制的小擺件，樣子與她交給劉八爺做的那些一模一樣。
“那個怎麽賣？”陶葉停下腳步，指著一只書架問道。
掌櫃的笑著說道：“按理說這些都是贈品，花三兩銀子以上可贈一只，不過大嫂要是喜歡，一百五十個大錢賣您一只也成。”
“忒貴。”陶葉一擺手，出了門，直接往劉大伯家去了。
來開門的仍然是劉雅欣。
她看到陶葉，先是瑟縮了一下，隨後又挺起胸，笑著說道：“是小葉啊！”
“是我。”被太陽曬了一路，陶葉的怒氣隨著皮膚上的汗水蒸發了，此刻唇角竟然還帶著一絲笑意。
劉雅欣把心放回肚子裏，暗罵，小賤人還笑吶，等你知道就笑不出來了，哭死你個王八蛋！
“小葉來啦！”廂房裏鋸木頭的聲音停了，劉八爺探出頭，“怎麽這個時候來了，天兒正熱著呢。”
陶葉看了眼劉雅欣，說道：“八爺爺，小葉剛去了趟琳瑯閣，不來不行啊。”
“怎麽回事兒？”劉八爺不太明白她的話。
陶葉說道：“您老做的這些東西，如今就擺在琳瑯閣的櫃子裏，只要買三兩銀子的首飾，人家就免費贈送呢。”
“啥？！”劉大伯也從廂房走了出來，帶著一臉的驚恐，陶葉設計的書架賣得多好他們爺倆是知道的，所以這次沒少做，如果讓別人搶了先，那損失可就大了。
“絕對一模一樣，大伯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看看。”陶葉不懷好意地盯著劉雅欣的手腕子看，“八爺爺，您琢磨琢磨，是不是誰從您這兒把我畫的東西傳出去了？”
劉雅欣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去，兩只金燦燦的手鐲便重新藏了起來。
“雅欣姐的金鐲子很漂亮嘛。”陶葉涼涼地說道。
“你胡說，我哪來的金鐲子，這是從表妹那兒借的鎏金的。”劉雅欣把手背到身後。
163她是故意的
“我怎麽不記得你說過這事兒。”八奶奶臉色鐵青地出現在堂屋門口。
“奶，人家只是沒跟你說而已。”劉雅欣沒什麽底氣地嘟囔了一句。
八奶奶快步走了過來，邊走邊說道：“你連你表妹買盒胭脂都要念叨半天，如今借了鐲子帶卻不說了？你糊弄誰呢？”
陶葉雙臂環胸，冷笑道：“八奶奶，是不是鎏金的一上手就知道了。”
她早就想收拾這丫頭了，再一再二不能再三，一次又一次挑釁，真拿她當泥捏的了。
早在把設計稿拿到劉大伯家時，她故意在劉雅欣面前說讓劉八爺幫她做點兒東西，卻對兩家合夥的事只字不提時，就已經估計到了會有今天。
一來，在這個時代女孩子很難介入到生意這種事情中來，劉雅欣不問，以劉八爺和劉大伯的性格，基本上不會主動告訴劉雅欣這件事。
二來，劉雅欣陰狠乖戾，她在縣太爺那兒吃了癟，又聽說陶葉跟縣太爺合夥開了鋪子，不動些歪心眼是不可能的。
三來，她有自己的小九九，即便知道那些擺件是兩家合夥的買賣，她也一樣認為自己賣掉圖紙，得副金鐲子更實在些，她甚至會這麽想，誰讓你們不給我買來著，那我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咯。
所以，陶葉雖說是本著拉拔劉八爺一把的心思，卻也暗戳戳地埋下一顆暗雷。
如今雷果然炸了，她一點兒都不覺得虧心。
畢竟，該做的她都做了，該說的她也說了——雖然沒有明說，但始終是提醒過劉八爺的。
“拿下來！”劉大伯鐵青著臉，朝劉雅欣伸出大手。
“憑啥，就不拿！”劉雅欣一跺腳，轉身就走。
八奶奶一把拽住，握住她的一只手，往下一擼，金鐲子便到了手裏。
沈甸甸的手感讓八奶奶一下子慌了神，失聲叫道。“果然是真金的！”
陶葉哼了一聲，說道：“如此，倒也不算虧呢，這買賣做得值得。”她朝劉八爺欠了欠身，“八爺爺，我先回去了。”繼續呆著雖說能看劉雅欣的笑話，但劉八爺兩口子卻顏面無存，她不能不走。
還沒走到大門口，劉雅欣便被暴怒的劉大伯一腳踹到了地上，她嚶嚶的哭著，叫道：“爹你打我幹啥？你那些破玩意就是全賣了，也買不來這兩只金鐲子！那小賤人不過是巧使喚人罷了……”
“巧使喚人？那是五五分賬的合夥買賣，哪裏來的巧使喚人，啊？”
“啪！”
“爹！嗚嗚……”
“別叫我，我沒你這樣吃裏扒外的閨女，一張老臉都被你丟盡了……”
陶葉在門外聽了會兒動靜，美滋滋地回了家。
下午申時三刻，八奶奶來了，陶葉熱情地招呼她在堂屋坐下。
八奶奶也不墨跡，直奔主題：“小葉啊，八奶奶給你賠不是來了。”
陶葉趕緊說道：“八奶奶您言重啦。”
八奶奶嘆息一聲，擺擺手，“唉，攤上個不省心的孩子也是沒法子，那孩子小時候挺好的，咋就長殘了呢，都是她姥家，唉……”老太太巴拉巴拉地嘮叨起來。
陶葉靜靜聽著，沒做任何評價。
“小葉啊，肯定是我們對不起你，但事情已經這樣了，八奶奶也沒辦法。這點兒銀子你收著，多少就是那麽個意思，別嫌棄，咱們這買賣就先算了吧。”八奶奶從袖袋裏掏出一塊銀子，“吧嗒”一聲放在高幾上，“只有千年捉賊，哪有千年防賊的，那孩子啊，唉……”
陶葉明白了，劉雅欣這事給他們提了個醒兒，他們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劉七的對立不是他們能摻和的，便理智地選擇了避開。
畢竟他們姓劉，而且是劉家鎮的人，劉老太爺才是他們家的大主顧和大靠山。
“八奶奶，不過幾張圖而已，算不得什麽。”陶葉把銀子推了回去，“這樣吧，八爺爺做的那些東西還給我，缺多少銀子我補上，省得讓你們為難。”
八奶奶眼睛一亮，這樣更好，正愁那些東西沒地方放呢。劉七姑娘已經做了那些擺件，他們家再賣可就不好了，可是……
“小葉啊，那劉家可不好惹，雖說東西是你畫出來的沒錯兒，可萬一因為這個給自己招些閑氣就不值當了。”老太太心眼兒正，到底沒直接答應下來，而是又給陶葉提了個醒，“咱可還沒開業呢，名頭也很重要啊。”
陶葉笑了笑，債多了不愁，虱子多了不咬，反正也不是一樣兩樣，大同小異的仿制品多著呢。
劉七鋪子裏的那些自稱為正版的東西，正好給她的A貨打了頭陣。你賣十兩，我一兩就賣了，氣不死你！
“沒事的八奶奶，那劉七心虛著呢，不一定敢找我麻煩，就算找上門，也頂多讓人堵在門口罵上幾句，還能怎地？”
“那成，八奶奶回去算算，明兒給你準信兒。時辰不早了，八奶奶回去做飯了。”老太太該說的都說了，心裏舒坦不少，笑瞇瞇地起了身。
……
琳瑯閣的首飾式樣年輕活潑，而且不貴，很快就在澤縣徹底站穩了腳跟，幾乎招攬了五成以上的顧客，剩下的四成進了翡翠閣，只有百分之十是金銀滿堂的。
金銀滿堂恰好是做中低檔首飾的，跟琳瑯閣的檔位相當，東西卻比琳瑯閣的差許多。東家沒辦法，只好把琳瑯閣賣得好的款式拿過來，改一改，並把價格往下調一調，這才挽回一些局面，至少不再兩三天不開張了。
劉七得知消息後有些有些不悅，卻也無可奈何。
人家忌憚劉家，好歹還改了樣子，聽說其他縣城還有直接照抄琳瑯閣的呢。另外，還有不少雜貨鋪開始跟風，同款不同價的銅首飾滿大街都有。
幸好她只做富人生意，不然非得吐血三升！
八月初八，是鄉試的第一天，然而天公不作美，一大早就電閃雷鳴，不到寅時，大雨就被老天爺潑了下來。
劉七用完早飯，有些悵然地看著窗外。
時間過得很快，一轉眼，三皇子回京已經半個多月了，卻半點兒消息也無。以一個皇子的能力，至於這麽長時間還找不到一家鋪子嗎？他動動嘴皮子就會有人把鋪子送上門吧……如果三哥不科舉就好了，他不科舉，這幾天肯定能收到京城的來信。
“姑娘別擔心，三少爺這會兒已經進號房了，淋不著的。”瑪瑙見劉七擎著眉頭，以為她在擔心劉靖言。
“嗯……哦。”劉七尷尬地笑了笑，是啊，劉靖言這會兒已經開始考試了呢。
164貢院門口
瑪瑙見劉七笑得尷尬，便知道自己猜錯了。
她心頭一緊，暗道：日後絕不能再胡猜亂想。以往這位七姑娘只是心思較多，但自打得了傷寒之後，她就有些變了，心大了，而且還狠。她簡直就是頭白眼狼啊，三少爺在家時，動不動就使喚三少爺為她辦事，自打三少爺去了柳州，她便再沒關心過一句。三少爺對她那麽好，她存的也不過是利用的心思罷了。
這時候，琥珀拿著賬本走了過來。她看看窗外，說道：“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，今兒估計開張都難。”
瑪瑙收起小心思，說道：“攤上這樣的天兒，也是沒法子。”雨點被風摜了進來，她關上窗子，又道，“眨眼就該上秋了，縣太爺的鋪子還沒開起來呢，也不知道還開不開了。”
“說不定不敢開了呢。”琥珀把賬本放在桌子上，“一個小破縣城，已經開了三家，那金銀滿堂眼瞅著就該關門了，他們再開就是找死。”
劉七搖搖頭，走到書案後坐下，說道：“不是不敢開，是還沒準備好。我們的鋪子有老太爺幫忙，很多都是現成的，開起來也快。但縣太爺那兒可不行，他們白手起家，沒幾個月是弄不成的。”
她話是這樣說，但心裏也一直在畫魂兒，原因就在於那幾個擺件——自打拿到圖紙，她就一直在想：陶葉會拿它們做贈品嗎？還是純粹的想秀秀她的木工手藝？或者，只是想拉劉八爺父子一把，讓他們發個小財？
珠寶店賣木擺件，怎麽想怎麽違和呀。而且，金枝玉葉的櫃臺到現在都沒有露面……
難道陶葉不是賣珠寶，而是賣擺件不成？
想到這裏，劉七在心裏點了點頭，陶葉滿腦子都是小市民思想，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。
不然楚餘不會下大力氣整治善堂，收容了那麽多乞丐，聽說還找了人教手藝呢。他可從來都不是什麽慈善家，她追了他多年，對這一點還是有所了解的。
他對陶葉可真好啊，先是花高於市價數倍的價格買下這個鋪子，又把那麽喜歡的翡翠放下了，任陶葉折騰。
陶葉也真是搞笑，放著楚餘這麽好的資源不用，非要賣什麽擺件，這個時候的人能有閑錢買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？腦袋不是被驢踢了，就是被門擠了吧！
也好，既然她可能賣擺件，那自己也不介意多琢磨一些擺件作為贈品，反正現代那些東西都是現成的，不抄白不抄！
心思一定，劉七便翻開了賬本，拿起算盤，劈裏啪啦地算了起來。
開業將近一個月，總收入兩千零二十八兩，利潤大約六百兩，基本上賺出了年租金和一半的裝修費用。
已經不少了，看來還是得賺白富美的錢吶！
陶葉那土鱉，格局只比針鼻兒大那麽一點兒，只怕這輩子拍馬都趕不上自己吧。
劉七得意地勾起了唇角。
……
八月十八，是鄉試最後一場散場的日子。
陶葉帶著陶玄陶青兄弟站在貢院大門口看熱鬧。
一輛又一輛馬車把貢院外圍圍得水洩不通，人多得跟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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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餘提上褻褲，把上衣的扣子系好，轉過身，淡淡說道：“聽說三表哥最喜以禮服人，表弟受教了。”
“啊，哈哈……”朱見辰大笑，故作瀟灑地用扇子敲敲桌面，“以禮服人，補上補上！我說表弟啊，大家都是男人嘛，何必如此拘禮呢？”
楚餘走到桌邊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，說道：“倒不是表弟拘禮，只怕表哥你看到了尷尬。”他若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朱見辰的襠部。
“你個臭小子！”
朱見辰到底是個受過正統教育的土生土長的皇室子弟，不適應楚餘這種露骨的玩笑，臉上一熱，擡手就去拍楚餘的頭，楚餘一躲，他的手落空了，臉上便有了幾分恚怒。
他冷下臉，說道：“表弟，你說得沒錯，你三表哥就是喜歡以‘禮’服人。沒辦法，誰讓我是皇上的兒子呢？”
楚餘哂笑道：“是啊，這一點我是比不了。不過，表弟跟三表哥不同，一向以‘武’服人，脾氣上來了見人就揍，揍服為止，就是皇帝舅舅也拿我沒法子，相信這一點你也是知道的。”
“你小子啊。”朱見辰陰陰地笑了起來，“犯渾算什麽本事，不如先比比誰的鋪子開得更好吧。”
楚餘給自己倒了杯茶，喝了一口，慢條斯理地說道：“你是皇上的兒子，怎麽辦你說了算，不管渾的還是清的，我楚餘奉陪就是。”
160不詳的預感
苗大娘家的公雞一般在寅時末叫早。
陶葉雖然一宿沒睡好，但跟往常一樣，聽到聲音就起來了，洗臉刷牙收拾被褥，然後趁著胡同裏人少，跑上三四公裏，回來後練習腿法兩刻鐘，再用溫水沖個澡，就算完成了早課。
而此時，住在西次間的陶玄差不多練完謝尋給他的內功心法，叫醒小陶青，哥倆一起洗漱。
大家都在長身體，所以早飯陶葉從不糊弄，雞蛋，牛奶，小米粥，肉包子，外加兩碟子熗拌的綠瑩瑩的小鹹菜，雖談不上色香味俱全，卻算得上營養均衡，爽口開胃。
送走上學的陶玄，陶葉讓牛媽媽把豆包領走，她帶著陶青和牛狗兒進了書房，開始早讀。
這時候，遠處隱隱傳來了密集的爆竹聲。
陶葉放下毛筆，出神地聽了一會兒，心中有些澀然。
一個是十幾年的好姐妹，另一個是共同生活十幾年的老陶家，全部形同陌路。
個中滋味的微妙，難以形容……
牛老實趕著騾子車繞到西城門，發現一輛輛豪華馬車排成一行，從街頭一直綿延到鐘鼓樓，足有一裏多長。
最後一撥爆竹聲剛剛停歇，空氣中的火藥味十分濃郁，紅色爆竹皮給琳瑯閣前的石板路鋪了厚厚的一層地衣。
陶葉帶著鬥笠下了車，拎著一筐茄子，跟在幾個農婦身後沿著鋪子的窗根底下走了過去。
她一邊走，一邊打量著街對面的琳瑯閣。
此刻站在琳瑯閣門外的都是衣著光鮮的有錢人，他們屏氣凝神地註視著一位穿著玄色綢衫的雋秀少年。
那少年淡笑著，一扯手中紅繩，覆蓋在匾額上的紅色絲綢便翩然而下，露出蒼勁有力的“琳瑯閣”三個大字。
看落款，竟是鄭大家的手筆。
劉老太爺帶著幾個中年男人齊齊躬身致謝，口中所稱的正是誠王二字。
三皇子離京前被賜誠王，親王爵。
劉七帶著帷帽站在二樓廊下，笑盈盈地看著人群中的楚餘，心道，身材是高，長得也好看，站在哪兒都鶴立雞群。但鶴就是鶴，跟雞比尚可，跟龍往一塊湊就不夠看了。
一個誠親王，一個最多封個縣公，嘖，縣公，說不出的土鱉好不好？
她勾起唇角，譏諷地笑了笑。
“瑪瑙，你說三皇子長的好，還是縣太爺長得好？”劉七身側的琥珀隔著劉七小聲問了一句。
瑪瑙瞧了眼劉七，見她臉上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，便笑著說道：“個花入個眼，我覺得還是三皇子好看些。”
劉七笑了笑，瑪瑙向來是個會揣摩主子心意的，這話說得周到。
她視線一轉，發現陶宥義也在人群裏。
濃眉大眼的陶宥義穿了身醬紅色儒衫，倒也人模狗樣的，老成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喜意。他挨著劉靖言，兩人不時地湊在一起說上兩句，不諂媚，不巴結，似是君子之交。這是個有城府，且愛惜羽毛的學霸，絕對的潛力股，只可惜是個鳳凰男。
劉七一想起粗魯蠻橫的老陶家人心裏就很不舒服，尤其是那個趙氏，每次看自己都跟看她兒媳婦似的，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，異想天開。
暖煦煦的陽光打在劉七光潔的側臉上，白皙的皮膚放著光，美麗得像是自帶光環的天使——前提是，如果沒那個輕蔑至極的眼神的話。
陶葉看見了，楚餘看見了。
陶宥義同樣也看見了。他知道自家母親所在的大概位置，所以知道劉七的輕蔑是給誰的，盡管對此早有準備，卻仍覺得心裏一陣悶痛——糟糕的出身像是緊緊箍在頭頂的一道咒語，念一念就足夠他疼上好幾天。
陶宥義咬緊後槽牙，捏緊了拳頭，不過一個庶女而已，不要太得意，總會有把你壓在身下那麽一天的！
……
揭完匾額，整個儀式就差不多了。
雖說鋪子是劉七和陶家合作的，但出面主持大局的卻是劉七的二叔，他又說了幾句熱情洋溢的場面話，便邀請賓客們進了門。
陶葉眼饞地看了一眼鋪子，壓住想要一睹為快的欲望，邁開腿，剛準備繼續往前走，就見劉七從鋪子旁邊的胡同裏走了出來，路過楚餘時停頓了一下，冷淡地點點頭，擦肩而過，到了劉靖言身邊。
然後，三皇子走了過去，笑著拱手說道：“劉七姑娘，開業大吉。”
劉七微微笑著，姿態端莊、眉眼傳情地回了禮，柔柔說道：“多謝誠王殿下。”
三皇子臉上的笑意盛了起來，他就喜歡女孩子們重視自己輕視楚餘的模樣。
他挑釁地朝楚餘看過去，卻見楚餘早已轉了身，往鋪子裏去了。
劉七看著楚餘，笑著對劉靖言說道：“三哥你可得管管，縣太爺去咱們鋪子抄襲花樣子了呢。”
“別胡說！”劉靖言瞪了劉七一眼。
三皇子哈哈大笑：“沒錯兒，不是胡說，那小子混著呢，這種事兒絕對幹得出來。”
楚餘耳力極好，把三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，他轉過身，說道：“殿下此言差矣，這與混不混無關，既然玩了，當然要知己知彼。”
劉靖言無語，區區一個鋪子而已，這小子居然來真的，至於嗎？
陶宥義有些緊張。他覺得很至於，這個鋪子幾乎搭上了老陶家的全部積蓄，只能成功，不能失敗。
“噗嗤……”劉七輕笑一聲。
楚餘聽到這一聲笑，心裏陡然騰起一種不詳的預感，但他沒再回頭，邁過門檻，進去了，他要看看，劉七到底在玩什麽花樣。
三皇子負著手，笑道：“這小子，帶著個殺豬女玩這種過家家的游戲，還真是出息了。”
陶宥義聞言，心頭一凜，暗道，這口氣太過熟稔，只怕三皇子跟這位縣太爺關系不一般啊。
他下意識地看了過去，發現三皇子眼裏並無戲謔，而是淩厲至極的殺意，當下若有所思，如果三皇子將縣太爺視為對手，只怕這位縣太爺的背景絕非什麽齊國公家嫡次女的女婿那麽簡單了……
“你在看什麽？”三皇子忽然看向陶宥義。
陶宥義哆嗦了一下，趕忙低下頭，謙卑地說道：“學生被殿下風采折服，不由得多看兩眼，請殿下恕罪。”
“花言巧語，巧言令色！”三皇子一抖扇子，不再理會他，也往鋪子裏面去了。
劉靖言同情地看了陶宥義一眼，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，便與劉七緊緊跟了上去。
陶宥義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，連頭都沒敢擡。
衣著光鮮的趙氏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鉆了出來，喜滋滋地捂著嘴問道：“兒子，那位誠王跟你說啥了？”皇帝的兒子居然跟自家兒子說話了，她這心裏跟喝了蜜一樣。
161兩人都後悔了
陶葉從沒見過如此沈不住氣的陶宥義。
他終於有了十幾歲的男生應有的模樣——厚厚的嘴唇微微顫抖著，瞪大了眼睛，目光中有委屈更有憤怒。他就那麽看著趙氏，一句話都不說，大約過了足足十幾秒，才一甩袖子，大步離開。
趙氏驚訝地看著兒子的背影，片刻後才醒悟過來，那位什麽狗屁王爺大概沒說老兒子什麽好話。也就是說，老兒子被皇上的兒子嫌棄了？她臉色煞白，手竟忘了捂嘴，張開的大嘴便露出了幾顆殘破的黃門牙。
狼狽，猥瑣，齷蹉，還有那麽一點點可憐。
陶葉冷笑一聲，活該啊，這才叫活該呢！
出了假表哥的案子之後，以陶宥義的智慧，不會不明白那是劉七的陰謀算計。他既然湊了上去，想必就抱定了同仇敵愾的想法。
可劉七算計的不僅僅是她，還有他的親侄子陶玄呢……
行啊，總歸會算總賬的，走著瞧吧。
陶葉狠狠抹搭一眼漸漸走遠的陶宥義，迅速離開琳瑯閣。
她鉆進胡同，拎著茄子去了劉大伯家。
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，陶葉有幾款擺件要交給劉八爺做。
給陶葉開門的是劉雅欣。
不過一個月的功夫，這丫頭竟又肥了不少。
劉雅欣一看到陶葉，用鼻子“哼”了一聲，扭頭就走。
陶葉原本沈甸甸的心，登時輕松許多——她覺得自己識人不清，已然夠蠢，但此刻見到劉雅欣，又覺得自己相當不錯了，最起碼有自知之明。
她前兩天聽小李子說，這位胖姑娘像得了失心瘋似的，總是在縣衙外一圈一圈地繞，繞了好些天，卻從沒碰到過步行的縣太爺。
後來，她被守在門口的衙役罵了一頓，這才在縣衙外面銷了聲匿了跡。
陶葉瞧著那丫頭不斷扭動的大屁股聳了聳肩，心道，總算沒蠢到家，不然劉大伯那張老臉全被她丟光了。
八奶奶見劉雅欣如此，呵斥她一聲，趕緊從上房邁著小碎步迎了出來。
“你這孩子到底都忙啥呢，咋又瘦了呢？嘖嘖……瞧瞧這眼底下，黑黢黢的，你這丫頭心思忒重！”老太太這是指陶葉搬家後，跟她越來越遠，總也不上門了。
對於這件事，陶葉也是沒辦法，劉八爺和劉大伯心裏都有疙瘩，再說，她確實忙，根本沒時間串門子。
“八奶奶，我這是結實了。”她顧左右而言他，握緊拳頭，喜滋滋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強壯的小胳膊。
八奶奶只好親昵地點點她的額頭，“女孩子家家的，要那麽結實做什麽……”
娘倆寒暄著，在檐下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。
聊了會兒家常，陶葉終於說起正事，“八奶奶，我來是想讓八爺爺給我做些東西……”
與這娘倆只有一道窗子之隔的劉雅欣不滿地翻了個白眼，小聲說道：“不要臉，憑什麽讓我爺給你做東西？”
八奶奶皺了眉，把豆角摜進盆裏，又斥道：“你這孩子說什麽吶！還不去廚房把昨兒買的西瓜切兩塊來？懶得生疼！”她拍了一下陶葉的胳膊，“小葉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啊。”
“沒事兒！八奶奶別客氣，西瓜就不用切了，家裏事情多，我跟八爺爺說兩句就走。”陶葉把籃子裏的茄子拿出來，“今天早上菜不錯，我買的時候順便給您也買了一些。”
八奶奶客氣幾句，八爺爺便從廂房走了出來，把陶葉叫到堂屋，爺倆談起了正事。
因為之前已經說過擺件的事，劉八爺看完圖紙，很快就達成了協議。
陶葉回到家時，楚餘已經坐在她的書房裏了。
見過禮，陶葉放下茶盤，在他對面坐下。
桌面上放了一張墨色淋漓、且稍顯幼稚的設計稿。
“這是縣太爺畫的，誒？”陶葉拿了起來，剛一搭眼，便發出了一聲驚呼。
這設計圖竟然如此熟悉！
那是一只形似豹貓的金屬手鐲，與她在現代獲獎的一款有八成相似，而不像的兩成大概得歸功於楚餘的畫技太差。
也就是說，這是徹頭徹尾的抄襲！
盡管陶葉沒打算用現代的設計，卻仍然感覺怒發沖冠。
“原來是這個意思，呵……”陶葉哂笑一聲，劉七先抄襲了自己的，卻故意要求楚餘不要模仿她。
所以，劉七之所以那麽說，只是為了挑釁？
楚餘默不作聲，他今天看了劉七全部的作品，確實都很不錯。不管進去的那些人是為了捧朱見辰的臭腳，還是給劉家面子，掏出真金白銀購買時卻都是心甘情願的。
然而，百分之七十的東西不是劉七的，一小部分來自於這個時代，一小部分來自於現代的奢侈品，還有相當一部分便是屬於陶葉的了。
如今劉七靠上了三皇子，不再眼巴巴地奢望他楚餘的垂憐，便徹底站到了他的對立面。
她如此絕決，是因愛生恨，還是因為看到了更有權勢的男人呢？
楚餘認為，一個喜歡找備胎的女人必定是後者。
不過，他並不鄙夷劉七，紈絝對上拜金女，大家半斤八兩，誰也別說誰。
明刀明槍的幹就是！
陶葉雙拳緊握，光滑的臉頰上泛起一層淡紅色，咬牙切齒地說道：“也好。她卑鄙，我無恥，奉陪到底罷了！”
這丫頭，就跟炸了毛的小野貓一樣。
“沒必要跟她生氣。”楚餘下意識地伸出手，在她頭頂輕輕摩挲了一下，“無恥的事交給本官就好，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。”
腦袋上傳來的觸感讓陶葉渾身一顫，緊接著就瞪了楚餘一眼，“少來這套，誰讓你動手動腳的了。”
說完這話，陶葉把腸子都悔青了，不免在心裏哀嚎道：你大爺的，你傻吧，二兒吧，這不是相當於攤牌了嗎？
不過，後悔的不只是她。
楚餘也後悔了，他可不想攤牌。
陶葉對他有抵觸，絕不可以在這時強行拉近距離。他總結過經驗，對付陶葉這種強勢的女人，你得比她更強勢才行，霸道總裁型最符合現階段的基本人設。
所以，他沒什麽表情地反唇相譏道：“沒規矩！而且還狗咬呂洞賓！明明是本官好心替你趕走一只蒼蠅……嘖，油漬麻花的，臟死了。”
一張絲帕被某人從袖子裏抽出來，反覆擦了擦左手，然後嫌棄地丟給正在墻角長蘑菇的小李子，“給你了。”
有蒼蠅？真的假的？
陶葉瞅瞅四周，果然發現兩只蒼蠅嗡嗡地飛著，她的臉又紅了，張口結舌，竟一句話都沒說出來。
楚餘的桃花眼裏多了兩分促狹的笑意，他好像怕她不夠尷尬，又補了一刀，“我拿這張給你，是覺得銀的也不錯，確實可以模仿一下。”他完全不提劉七抄襲她的事，仿佛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一般。
陶葉不明白楚餘為何不攤牌，但她知道自己被捉弄了，心裏暗罵一聲戲精，然後又咬了咬牙，到底轉移了話題：“最近我一直在想，如果用三成銀和七成銅混合，做成首飾，說不定會收到很好的效果，而且還能大大降低成本和價格，想必受眾頗廣。不過，這個秘方必須得交給可靠的人才行。”
楚餘笑了起來，想不到這丫頭還研究了藏銀呢，這可是個絕妙的主意！
藏銀古樸，但廉價，向來不在劉七的關註範圍之內啊。
如果引申一下，再做些三色銅的男子飾物，絕對可以在老百姓中掀起一股浪潮。
“好，先試試效果，如果可以，就按照你說的辦。”楚餘心裏明白，但依舊把話說得模棱兩可。
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小李子有些驚訝，心想，主子瘋了不成，陶葉再怎麽有天賦，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而已，懂個屁啊，怎麽可以她說怎麽做就怎麽做呢？
162贈品
七月二十日，宜出行。
澤縣的長亭再次熱鬧起來。
朱見辰作為王爺，也作為欽差，接受眾多永安官員的拜別後，押送林亦北上了路。
當馬蹄踏起的塵土稍歇，楚餘撣了撣袍子下擺的浮土，上了自己的馬車，說道：“連個五品官都能在本公子面前耀武揚威了，這七品芝麻官當得可真他娘的不容易啊。”
小李子嘿嘿一笑，“那主子就努努力，日後當大官好了。”
“日後？能日後的只有皇帝呀！”楚餘伸長了腿，打了個呵欠。
“啥？”小李子顯然沒懂楚餘開的小黃腔。
“沒啥！”楚餘打開車窗，皺著眉頭拿起放在小幾上的《尚書》，隨後又放下了，過了兩息，又勉強拿起來，硬著頭皮翻開第一頁。
“唉……”他長嘆一聲，紈絝多年，重新拿起書，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，背這種艱澀難懂的文言文更是難上加難，可是沒辦法，誰讓自己選擇了呢？
自己選擇的路，跪著也要走完！
馬車從長亭到縣衙走了整整半個多時辰，楚餘手裏的書卻只翻了兩頁——每頁只有區區一百多字。
回到縣衙，劉師爺正在二堂喝茶，他見楚餘進來，起身打了個招呼，問道：“大人想到法子了嗎？”
這話看似沒頭沒尾，但楚餘知道他問的是什麽。
他把手中的書毫不留戀地扔在高幾上，接過仆婦上來的茶，淡淡地說道：“已經派人跟著去了。只要他們敢把林亦北換出去，我就能把他找回來。就算朱見辰逃過一劫，一個欺君之罪也少不了林家的。作為一只猛虎，已經張開了大嘴吃不到肉怎麽能行呢？”
劉師爺點點頭，這位楚二公子就算不是猛虎，也和豺狼沒啥兩樣了。
他見楚餘心裏有數，便也不再多說，拿起那本書，笑瞇瞇地說道：“如今水庫在建，大牢和善堂的新舉措已然得到曾大人的支持，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！將來，大人若舉業有成，區區一個縣公又如何攔得住大人，來來來，閑著也是閑著，晚生給大人講講書。”
提起這書楚餘就火大，那些字單獨放著他都認得，但連在一起就一頭霧水了。
“劉叔，我是真的不想看吶！”楚餘哀嚎一聲，“啪啪”拍了兩下桌子，茶具們跳了兩跳，嚇得小李子趕緊奔過來把它們通通收走。
劉師爺搖搖頭，好些天了，這位一提讀書就頭疼，但好在疼過之後還能繼續讀。
他就不明白了，楚二明明背的很快，理解的也明白，咋就總是那麽抗拒呢。
……
縣城不大，人口也少，十天之後，琳瑯閣便慢慢失去了熱度。
這天中午，陶葉吃過午飯，溜著墻根底下的陰影到了西街，鉆進了琳瑯閣。
聽說這個時候的琳瑯閣客人最少，而且，陶家、劉家的人也都不在。
琳瑯閣的夥計雖在老陶家人的指點下了解過陶葉姐弟，知道他們的大概長相，卻沒料到陶葉化妝後硬是老氣了七八歲，根本沒人認出她來。
鋪子裏一個客人沒有，陶葉從一樓逛到二樓，把所有的款式都瞧了個遍。
她這才知道，楚餘那天只是提了個醒兒而已，甚至連冰山的一角都算不上。
這大片大片的模仿和抄襲幾乎閃瞎了她的鈦合金狗眼，一圈下來，她已經眼冒金星了。
盡管已經不打算再用這些設計，可也都是她日夜打熬出來的心肝寶貝。
如今全被劉七那個賤人白嫖了呀！
陶葉滿腹怨念地下了樓，腳下的木樓梯被踏得“咚咚”作響。
後面跟著的小夥計連翻兩個大白眼，輕蔑地說道：“這位大嫂小心些，踩斷樓梯不要緊，把您摔個好歹可就麻煩了。”
“是嗎？”陶葉陰陽怪氣地說道，“原來琳瑯閣的樓梯這麽差勁吶，還是小兄弟實在，多謝提醒呀！不過，我摔了倒也不要緊，人窮命賤的，把那些嬌滴滴的貴婦人摔了可就麻煩了。不如這樣，明兒我給你們宣傳宣傳，讓她們上樓時小心著些，最好不上樓才好，不然摔死了可就麻煩啦，大家都落不著好，是不？”
“……”小夥計被她刺得啞口無言，如果都不上二樓，那些貴死人的鑲嵌珠寶賣誰去啊？
站在門口的掌櫃的陪著笑臉說道：“客人千萬別氣，這小子不會說話，等在下回頭收拾他。”
陶葉輕蔑地看了掌櫃的一眼，邁步準備出門，餘光一掃，卻發現掌櫃身後的多寶閣下面擺著幾只木制的小擺件，樣子與她交給劉八爺做的那些一模一樣。
“那個怎麽賣？”陶葉停下腳步，指著一只書架問道。
掌櫃的笑著說道：“按理說這些都是贈品，花三兩銀子以上可贈一只，不過大嫂要是喜歡，一百五十個大錢賣您一只也成。”
“忒貴。”陶葉一擺手，出了門，直接往劉大伯家去了。
來開門的仍然是劉雅欣。
她看到陶葉，先是瑟縮了一下，隨後又挺起胸，笑著說道：“是小葉啊！”
“是我。”被太陽曬了一路，陶葉的怒氣隨著皮膚上的汗水蒸發了，此刻唇角竟然還帶著一絲笑意。
劉雅欣把心放回肚子裏，暗罵，小賤人還笑吶，等你知道就笑不出來了，哭死你個王八蛋！
“小葉來啦！”廂房裏鋸木頭的聲音停了，劉八爺探出頭，“怎麽這個時候來了，天兒正熱著呢。”
陶葉看了眼劉雅欣，說道：“八爺爺，小葉剛去了趟琳瑯閣，不來不行啊。”
“怎麽回事兒？”劉八爺不太明白她的話。
陶葉說道：“您老做的這些東西，如今就擺在琳瑯閣的櫃子裏，只要買三兩銀子的首飾，人家就免費贈送呢。”
“啥？！”劉大伯也從廂房走了出來，帶著一臉的驚恐，陶葉設計的書架賣得多好他們爺倆是知道的，所以這次沒少做，如果讓別人搶了先，那損失可就大了。
“絕對一模一樣，大伯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看看。”陶葉不懷好意地盯著劉雅欣的手腕子看，“八爺爺，您琢磨琢磨，是不是誰從您這兒把我畫的東西傳出去了？”
劉雅欣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去，兩只金燦燦的手鐲便重新藏了起來。
“雅欣姐的金鐲子很漂亮嘛。”陶葉涼涼地說道。
“你胡說，我哪來的金鐲子，這是從表妹那兒借的鎏金的。”劉雅欣把手背到身後。
163她是故意的
“我怎麽不記得你說過這事兒。”八奶奶臉色鐵青地出現在堂屋門口。
“奶，人家只是沒跟你說而已。”劉雅欣沒什麽底氣地嘟囔了一句。
八奶奶快步走了過來，邊走邊說道：“你連你表妹買盒胭脂都要念叨半天，如今借了鐲子帶卻不說了？你糊弄誰呢？”
陶葉雙臂環胸，冷笑道：“八奶奶，是不是鎏金的一上手就知道了。”
她早就想收拾這丫頭了，再一再二不能再三，一次又一次挑釁，真拿她當泥捏的了。
早在把設計稿拿到劉大伯家時，她故意在劉雅欣面前說讓劉八爺幫她做點兒東西，卻對兩家合夥的事只字不提時，就已經估計到了會有今天。
一來，在這個時代女孩子很難介入到生意這種事情中來，劉雅欣不問，以劉八爺和劉大伯的性格，基本上不會主動告訴劉雅欣這件事。
二來，劉雅欣陰狠乖戾，她在縣太爺那兒吃了癟，又聽說陶葉跟縣太爺合夥開了鋪子，不動些歪心眼是不可能的。
三來，她有自己的小九九，即便知道那些擺件是兩家合夥的買賣，她也一樣認為自己賣掉圖紙，得副金鐲子更實在些，她甚至會這麽想，誰讓你們不給我買來著，那我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咯。
所以，陶葉雖說是本著拉拔劉八爺一把的心思，卻也暗戳戳地埋下一顆暗雷。
如今雷果然炸了，她一點兒都不覺得虧心。
畢竟，該做的她都做了，該說的她也說了——雖然沒有明說，但始終是提醒過劉八爺的。
“拿下來！”劉大伯鐵青著臉，朝劉雅欣伸出大手。
“憑啥，就不拿！”劉雅欣一跺腳，轉身就走。
八奶奶一把拽住，握住她的一只手，往下一擼，金鐲子便到了手裏。
沈甸甸的手感讓八奶奶一下子慌了神，失聲叫道。“果然是真金的！”
陶葉哼了一聲，說道：“如此，倒也不算虧呢，這買賣做得值得。”她朝劉八爺欠了欠身，“八爺爺，我先回去了。”繼續呆著雖說能看劉雅欣的笑話，但劉八爺兩口子卻顏面無存，她不能不走。
還沒走到大門口，劉雅欣便被暴怒的劉大伯一腳踹到了地上，她嚶嚶的哭著，叫道：“爹你打我幹啥？你那些破玩意就是全賣了，也買不來這兩只金鐲子！那小賤人不過是巧使喚人罷了……”
“巧使喚人？那是五五分賬的合夥買賣，哪裏來的巧使喚人，啊？”
“啪！”
“爹！嗚嗚……”
“別叫我，我沒你這樣吃裏扒外的閨女，一張老臉都被你丟盡了……”
陶葉在門外聽了會兒動靜，美滋滋地回了家。
下午申時三刻，八奶奶來了，陶葉熱情地招呼她在堂屋坐下。
八奶奶也不墨跡，直奔主題：“小葉啊，八奶奶給你賠不是來了。”
陶葉趕緊說道：“八奶奶您言重啦。”
八奶奶嘆息一聲，擺擺手，“唉，攤上個不省心的孩子也是沒法子，那孩子小時候挺好的，咋就長殘了呢，都是她姥家，唉……”老太太巴拉巴拉地嘮叨起來。
陶葉靜靜聽著，沒做任何評價。
“小葉啊，肯定是我們對不起你，但事情已經這樣了，八奶奶也沒辦法。這點兒銀子你收著，多少就是那麽個意思，別嫌棄，咱們這買賣就先算了吧。”八奶奶從袖袋裏掏出一塊銀子，“吧嗒”一聲放在高幾上，“只有千年捉賊，哪有千年防賊的，那孩子啊，唉……”
陶葉明白了，劉雅欣這事給他們提了個醒兒，他們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劉七的對立不是他們能摻和的，便理智地選擇了避開。
畢竟他們姓劉，而且是劉家鎮的人，劉老太爺才是他們家的大主顧和大靠山。
“八奶奶，不過幾張圖而已，算不得什麽。”陶葉把銀子推了回去，“這樣吧，八爺爺做的那些東西還給我，缺多少銀子我補上，省得讓你們為難。”
八奶奶眼睛一亮，這樣更好，正愁那些東西沒地方放呢。劉七姑娘已經做了那些擺件，他們家再賣可就不好了，可是……
“小葉啊，那劉家可不好惹，雖說東西是你畫出來的沒錯兒，可萬一因為這個給自己招些閑氣就不值當了。”老太太心眼兒正，到底沒直接答應下來，而是又給陶葉提了個醒，“咱可還沒開業呢，名頭也很重要啊。”
陶葉笑了笑，債多了不愁，虱子多了不咬，反正也不是一樣兩樣，大同小異的仿制品多著呢。
劉七鋪子裏的那些自稱為正版的東西，正好給她的A貨打了頭陣。你賣十兩，我一兩就賣了，氣不死你！
“沒事的八奶奶，那劉七心虛著呢，不一定敢找我麻煩，就算找上門，也頂多讓人堵在門口罵上幾句，還能怎地？”
“那成，八奶奶回去算算，明兒給你準信兒。時辰不早了，八奶奶回去做飯了。”老太太該說的都說了，心裏舒坦不少，笑瞇瞇地起了身。
……
琳瑯閣的首飾式樣年輕活潑，而且不貴，很快就在澤縣徹底站穩了腳跟，幾乎招攬了五成以上的顧客，剩下的四成進了翡翠閣，只有百分之十是金銀滿堂的。
金銀滿堂恰好是做中低檔首飾的，跟琳瑯閣的檔位相當，東西卻比琳瑯閣的差許多。東家沒辦法，只好把琳瑯閣賣得好的款式拿過來，改一改，並把價格往下調一調，這才挽回一些局面，至少不再兩三天不開張了。
劉七得知消息後有些有些不悅，卻也無可奈何。
人家忌憚劉家，好歹還改了樣子，聽說其他縣城還有直接照抄琳瑯閣的呢。另外，還有不少雜貨鋪開始跟風，同款不同價的銅首飾滿大街都有。
幸好她只做富人生意，不然非得吐血三升！
八月初八，是鄉試的第一天，然而天公不作美，一大早就電閃雷鳴，不到寅時，大雨就被老天爺潑了下來。
劉七用完早飯，有些悵然地看著窗外。
時間過得很快，一轉眼，三皇子回京已經半個多月了，卻半點兒消息也無。以一個皇子的能力，至於這麽長時間還找不到一家鋪子嗎？他動動嘴皮子就會有人把鋪子送上門吧……如果三哥不科舉就好了，他不科舉，這幾天肯定能收到京城的來信。
“姑娘別擔心，三少爺這會兒已經進號房了，淋不著的。”瑪瑙見劉七擎著眉頭，以為她在擔心劉靖言。
“嗯……哦。”劉七尷尬地笑了笑，是啊，劉靖言這會兒已經開始考試了呢。
164貢院門口
瑪瑙見劉七笑得尷尬，便知道自己猜錯了。
她心頭一緊，暗道：日後絕不能再胡猜亂想。以往這位七姑娘只是心思較多，但自打得了傷寒之後，她就有些變了，心大了，而且還狠。她簡直就是頭白眼狼啊，三少爺在家時，動不動就使喚三少爺為她辦事，自打三少爺去了柳州，她便再沒關心過一句。三少爺對她那麽好，她存的也不過是利用的心思罷了。
這時候，琥珀拿著賬本走了過來。她看看窗外，說道：“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，今兒估計開張都難。”
瑪瑙收起小心思，說道：“攤上這樣的天兒，也是沒法子。”雨點被風摜了進來，她關上窗子，又道，“眨眼就該上秋了，縣太爺的鋪子還沒開起來呢，也不知道還開不開了。”
“說不定不敢開了呢。”琥珀把賬本放在桌子上，“一個小破縣城，已經開了三家，那金銀滿堂眼瞅著就該關門了，他們再開就是找死。”
劉七搖搖頭，走到書案後坐下，說道：“不是不敢開，是還沒準備好。我們的鋪子有老太爺幫忙，很多都是現成的，開起來也快。但縣太爺那兒可不行，他們白手起家，沒幾個月是弄不成的。”
她話是這樣說，但心裏也一直在畫魂兒，原因就在於那幾個擺件——自打拿到圖紙，她就一直在想：陶葉會拿它們做贈品嗎？還是純粹的想秀秀她的木工手藝？或者，只是想拉劉八爺父子一把，讓他們發個小財？
珠寶店賣木擺件，怎麽想怎麽違和呀。而且，金枝玉葉的櫃臺到現在都沒有露面……
難道陶葉不是賣珠寶，而是賣擺件不成？
想到這裏，劉七在心裏點了點頭，陶葉滿腦子都是小市民思想，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。
不然楚餘不會下大力氣整治善堂，收容了那麽多乞丐，聽說還找了人教手藝呢。他可從來都不是什麽慈善家，她追了他多年，對這一點還是有所了解的。
他對陶葉可真好啊，先是花高於市價數倍的價格買下這個鋪子，又把那麽喜歡的翡翠放下了，任陶葉折騰。
陶葉也真是搞笑，放著楚餘這麽好的資源不用，非要賣什麽擺件，這個時候的人能有閑錢買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？腦袋不是被驢踢了，就是被門擠了吧！
也好，既然她可能賣擺件，那自己也不介意多琢磨一些擺件作為贈品，反正現代那些東西都是現成的，不抄白不抄！
心思一定，劉七便翻開了賬本，拿起算盤，劈裏啪啦地算了起來。
開業將近一個月，總收入兩千零二十八兩，利潤大約六百兩，基本上賺出了年租金和一半的裝修費用。
已經不少了，看來還是得賺白富美的錢吶！
陶葉那土鱉，格局只比針鼻兒大那麽一點兒，只怕這輩子拍馬都趕不上自己吧。
劉七得意地勾起了唇角。
……
八月十八，是鄉試最後一場散場的日子。
陶葉帶著陶玄陶青兄弟站在貢院大門口看熱鬧。
一輛又一輛馬車把貢院外圍圍得水洩不通，人多得跟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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